第一章
电梯门开,等待着的人们一股脑涌了进去。拎着菜的推着孩子的,瞬间把电梯挤得满满当当,看那阵仗,恨不能多塞一根黄瓜都会超载报警。
唐喆学一米八七的大高个,骨架宽阔,裹满蛋白质催起来的肌肉,年年警员体能测试名列前茅,楞被三位刚在早市上和小贩激烈讨价还价完、肾上腺素浓度远超标准值的大妈挤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隔着好几个烫的毛卷卷的脑瓜顶,他的视线无奈飘向把着门边的搭档林冬,皱眉苦笑。回给他一个同样无奈的眼神,林冬勉强抽出被挤得几乎无法动弹的胳膊,按下二十七楼的按钮。
电梯门缓缓关闭,就听身后那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小声请求道:“麻烦帮我按一下十六楼。”
林冬闻声照办,出于礼貌,回头与对方点头致意。年轻妈妈冲他感激一笑,在看到他的正脸时,眼里划过一抹惊讶——这人看着岁数不老啊,额前居然会有那么明显的一绺白发。染的?不像。
早已习惯了这种好奇心强烈的视线,林冬并不在意。华发早生,皆因当年一夜间失去七位战友的打击所致,虽心结已了,但那场惨烈事故造成的噩梦依旧会伴随终生。持续多年的睡眠障碍,让那原本俊朗的面庞上永远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不过这一点点的瑕疵也能恰到好处的被眼镜边框遮住。
电梯停了六次,跑赢通胀的菜价和哇哇大哭的孩子终于都下去了。唐喆学挪到林冬身后,幽幽呼出口长气,忍不住感慨:“这也就是证人家在二十七层,要十七层,有等电梯这功夫我自己就爬上去了。”
“爬楼梯磨损膝关节,你得注意保养了。”林冬轻巧回道,同时不动声色的瞄了眼唐某人那副把T恤撑得仿佛买小了一号、据说有D罩杯的胸肌——根据无数次的实际触摸体验,他必须承认,这小子确实有吹牛逼的实力。
反正旁边没人了,唐喆学稍稍弓下背,贴着林冬的耳侧低声调侃对方:“我身体多好你心里没数么?”
林冬没接话,反手往脑后一指。唐喆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随即冲监控摄头摆出张迷人的笑脸。早几年他还在机场派出所工作的时候,没少被航空公司的HR惦记,到现在私人邮箱里还能收到猎头的邮件。感念他们那位女所长的高标准审美,招来的民警换身制服就能干空少。
当然现在谁也挖不走他了,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将毕生的精力都投入到为受害者沉冤昭雪的工作中去。作为市局刑侦处悬案组的二把手,他有些过于年轻了,曾有领导质疑过,以他的资历和经验是否能担此重任。事实证明领导们多虑了,悬案组正式挂牌的一年多来,在组长林冬和他的带领下,仅仅六个人手配置的部门已经解决了十五起悬案,差不多一个月一起,并找到了五位失踪多年的受害者的遗体。这些悬案有的跨度将近三十年,甚至有一些都不在法定的追溯时效内了,但林冬的要求是,无论嫌疑人是否能够成功被起诉,也必须让受害者及其家属得到应有的答案。
今天来走访的是一位失踪者的妻子。失踪者名叫朱彬,并未被列在悬案之中,而是重案组正在调查的一宗凶杀案里,和死者有过经济来往的合伙人之一。家属当年报案后又销案了,据朱彬的妹妹声称,哥哥其实是和一个女人私奔了,还带走了一笔高达两百多万的货款,是嫂子不愿意接受事实才报的案。
像他们这样所在的人口近千万的城市,各辖区一年接报的失踪少说也得有三位数,真正能立案的少之又少。成年人的失踪大多与感情、经济纠纷有关,说到底那不是真正的失踪,而是抛家舍业的跑了。重案组和悬案组的案件时有交叉,林冬在看过重案组调查的案件卷宗后,主动提出接下朱彬这条线。
他认为,当年朱彬没有失踪,而是被杀害了。理由是朱彬的妻子报警说朱彬失踪后,警方在调查过程中并未发现其有任何主动销声匿迹的理由——事业如日中天,家庭和睦,至于他妹妹说的和女人私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谁也不知道,连个影儿都没有。且在朱彬失踪后不久,妹妹和妹夫就接手了他的公司,将嫂子告上法庭,最终取得了公司的绝大部分股权,又花了很少的现金将嫂子手中剩余的股权全部收入囊中。
就在朱彬失踪前的一个礼拜,他还因妹夫挪用公款而在公司里当众严厉的批评了对方,双方闹的十分不愉快。林冬继续追查下去发现,朱彬失踪后的第二天,妹夫常金轩名下的一辆宝马轿车也报了被盗,还拿了保险公司三十多万的盗抢险赔偿金。
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大街上的摄头屈指可数,更没有天网系统,许多证人的说法无法证实真伪。朱彬的失踪和常金轩的宝马车被盗,根本没有被联系到一起。根据林冬的推测,常金轩的车不是被盗了,而是和朱彬一起消失在了城市的某个角落里。
唐喆学是觉着,破这种案子才叫破案,才带劲。要不现在一有案子就“调监控!调监控!”,恨不能看个监控就能破案了,着实少了几分动脑推理的乐趣。可这话说给谁听,谁都一脸愤然地怒斥他“你少显摆!嫌发量多分我点儿啊!”,尤其是痕检和网络技术那几个脑门上闪着智慧光芒的主。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到二十七层了,门一开,楼道里的热风扑面而来。马上要入伏了,电梯里的空调虽然不给力,可依然比外面舒服多了。唐喆学堪堪跨出电梯,顿觉露在衣服外面的干爽皮肤被油腻粘稠的热空气所包裹。
走在前面的林冬忽然顿住脚步,抽吸了一口味道怪异的热气,皱眉问:“二吉,你闻到什么味道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