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繁月风寒渐好,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时候南府里的二爷已经整顿行装去往江州,合府上下都有些沸沸扬扬,因着这一次他把柳夫人也一起带了去。

    人人都说是因着繁月的缘故,外间花花世界,再憨厚老成的人,也不免会同流合污。江宁是有名的烟花之地,风流之乡,上一次还带着个商女回来,那么下一次呢,指不定就主动拈花惹草娶了外室。若是带上自己的夫人,既有人照料帮扶,又可以解相思之苦,一举两得了。

    府里的事务都交给徐官家打理,徐官家是薛二爷从小熟识起来的家下人,自然尽心竭力。

    马棚里的干草,经过一夜的雨露侵袭,潮乎乎的,一爬犁下去,蜈蚣马陆蜂拥而出。繁月跳着脚一个一个的踩过去,留下一滩褐色的印迹。

    不知是因为风寒还是劳碌,她的身形更为清瘦了一些,刚改好的衣服,腰间又不服帖,只得捡根布条束了两圈,头发整个编起来,用木簪子别在脑后,从身后看去,跟做惯了粗活的嬷嬷们没什么两样。连繁月也很难想像,自己竟有过在江宁吊角楼上,涂脂抹粉的时光,纤云手把手教她画出柳叶一样弯的眉毛,胭脂抹于唇中,淡淡一抿,娇媚又带点风情,把十七岁的美好跃然而出。

    马六担着一挑黍米从后门处走了进来,短衫窄裤,一背的细汗,繁月连忙迎上去,卸下他的担子,又把腰上别着的汗巾递了过去:“擦一擦吧。”

    马六接过来,通头一擦,拂去了黝黑臂膀上沾染的麸皮,他望着她笑道:“把那米斗装满,可以喂半个月了。”

    繁月拿起木瓢,舀了十数瓢黍米放到了木槽底,面上又用干草填平,看着马儿都吃起食来,这才在一旁的木墩上坐下。她望了望头上灰得无一丝云迹的天,起了些忧虑:“看来一会儿要下雨了。”下了雨,这满棚的干草腐化得就更快了,马儿吃了腐草,倘或生了病就遭了。

    马六把干草上放置的外衫拿起来,穿在了身上,汗一擦,整个人冷飕飕的,毕竟夏日已经过去了,艳阳天变得可遇而不可求。

    那边有人隔了两道墙,叫喊起来,声音由远及近,显得有些急促:“马六,赶快把那青帘马车套上,小姐要去秋水坊。”

    这倒是她到马棚来后第一次听闻小姐要出远门,马六跳将起来,牵出两匹马来,又和跑来的两个小厮一起去侧廊下抬出那架青帘车箱,开始套马。

    看他们牵着马车跃出后门,一径从后街上绕到前方大门去,叮叮当当的摇铃声,隔很远还能听见。

    繁月正准备提着水桶去给水槽添水,那前面角门里又钻出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小厮,满院里窜了一通,钉了她一眼,问道:“人呢?”

    繁月回道:“牵马车出去了。”

    那小厮急冲冲的跑出后门,又听他在街上呼喝了半天,谁也没有应他,无奈只得转回来指着她道:“快把踏云牵出来,套上鞍,少爷要上书院了。”说着竟自顾跑回前院去了。

    繁月楞了一下,连忙丢下水桶,解了踏云的缰绳,又学着平常马六的样子,把那侧廊上挂着的辔头,马鞍全部取下来,一件件往马上套,一时分不出顺序,想是脚蹬放的位置不对,那马不舒服,摇头晃脑的躲着她。

    繁月追着它跑了两圈,直到那小厮又奔来,气喘吁吁的急骂道:“少爷都等急了,你还在拖什么。”

    繁月也着了慌:“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