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树上看书。有人正在找他。他不想见他,或者任何人,他不想为自己的行为作任何解释。

    斑驳的阳光和树影投射在他的书卷上。他看得太入神,听到树下动静时已经来不及藏身。那人顶着一头狮子似的乱糟糟的鬃毛,皮肤下肌肉凸起如橄榄油般油金发亮,后者踢着树干,吆喝着要他下来。

    他咬住牙关,本来想逃跑,但是又想到假如被逮住结果必然更惨,便不敢冒那个风险了。于是他把卷轴挂在树枝上,轻轻跳下树。他的小伙伴戴着护腕,头发束起在脑后,上身半赤裸,手里提着滴血的猎刀,一看就是刚宰了几头不听话的魔兽或者人类;他一落地,对方就用胳膊把他揽了过来,一身汗臭差点把他熏死。“听说你又跑外面搞事去了,嗯?偷吃贡品还是骗别人说你是什么真神?别干这些无聊的事了,我要到树林里头打羚羊,少一个使刀子的。让贱民们陪着没意思,他们细胳膊细腿的,连头野猪都能把他们啃死。”

    “现在还没到你规定的猎期,你要打破自己的规则?”

    “说得好像你擅自从我旁边跑走是有许可证一样。”巴力说,环着他脖子的胳膊使劲摇了摇,“拜托,会很有趣的,不然你把大好时光往哪儿打发,坐这儿吃纸吗?”

    他假装思考,然后摆摆头,“我真心不觉得,要是你不反对我就祝你们好运,然后在这儿安安静静地——吃我的书好了。”

    巴力舔了一下嘴唇,局促地笑了笑,倾身向前对他说:“你看,其实我差不多是替你决定了要参加的,所以你大概非来不可。要是你打定主意不干,我也不可能逼你,不过你手下那帮小信众还在到处找你,你不和我走,也不能就一直躲在这儿玩失踪是吧?”

    卑鄙小人,他心里骂道。巴力装作踢石子,却在偷偷拿余光瞥他,等他的反应。

    他耸耸肩,打个响指,书就从树上消失了。“好吧,但就今天,而且我日落前要回我的庙里。”

    他们进入绿洲林地已经是晌午时分。蝉鸣震耳欲聋,踩碎落叶枯木时发出的沙沙响声参杂其间。光线以各种角度被切割成千万碎片洒进林中,照射在灌木和乔木表面,如同从水底仰视。

    陪同巴力来的还有几个成年人类。他和巴力都是少年的身形——当然实际上也是,在里面看上去反而是年龄最小的两个;这更衬得那些人无不面色蜡黄,目光呆滞,干巴巴地跟着他们的主神跋涉的样子像一群一步一啄的食火鸡。巴力兴致倒是很高,他吹着口哨在前面探路,时不时停下来,举起长矛或弓箭或飞石朝某个方向发射,就有什么应声落地,往往是松鸡或者兔子之类的,靠得近的人过去捡起来,塞进猎袋里。巴力一人就打下了三只野兔,一对蓝松鸦,还有一头野猪崽,他高兴得很,不停地喝酒,和旁边的人拿粗言秽语开玩笑,还不忘调侃他一两句。

    他一直在后面跟着,沉默寡言,刀子连鞘都没出过。这活动他根本不喜欢,而看着巴力那么享受总让他无法理解。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在一棵老橡树下止步休息。巴力还在狂饮不止,他的猎刀就搭在手附近的石头上。在放下酒壶的间隙,他往一个方向看去,眯起眼,然后突然站起来,挪步到一丛红莓后,朝身后伸出手,眼睛还粘在那个方向上。“快,把弓给我。”

    有人把弓箭给他,巴力猫着腰走过去,其他人也同样如此。他穿过枝叶缝隙,看见五十米开外站在两颗白杨之间的一头羚羊,有雪白的皮毛和干净的蹄子,肚子大得不合比例。它从林子里正走向开阔地带,鼻子埋在草丛里嗅着什么。

    他突然对那畜生心生怜悯。“你看不出来那是头怀孕的母羊吗,巴力?”

    “所以呢?”巴力低下头搭箭上弦,又朝那头羊站立的方向看去,好像怕它下一秒就消失了似的。

    “不可竭泽而渔,不可打杀母畜,况且你说这是禁猎期。”

    巴力笑了一下,举起弓瞄准目标:“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没人信奉你了,埃洛因。有时候你真的是脑子少根筋。”

    “……你不能这么干。”弓已经拉满,他越来越紧张,因为他的朋友没有一点动摇的迹象,“说真的,巴力,我一直以为我们两个之间你才是同情心过剩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