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雨婷摇了摇头，笑道：“不管是县丞、县尉，还是主簿，他们都是朝廷命官，是随时可以接替我知县之位的人选。他们其实都算不得我的人，甚至多多少少都还与我有些不合。如果真的让他们加入到我的集团，那我如何能瞒过在孟秋手眼通天的孔德祐？选择了他们，只会让我死的更早。能活多久，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数的。至少在可见的未来，我还是能撑得住。因此，我需要那些与我不合的官员留在那里为我掩护，我并不急于将他们换掉。我还有时间，大可在成功之后，再将他们一个个除去。但说到底我只是个文人，对我事业的最大威胁，除了我身体原因，还有来自各方对我的暗杀。我不能不如贾大人所言，提前做好准备。实不相瞒，我心中早有人选，但不能过早将他推出来，也是想不让他过早暴露。一旦他的身份、地位公开，也就意味着我们都再无退路，想要既达到目的，又减少流血，几乎不再可能。要是在他尚未接掌我留下的权势之前就被人暗算，我才是真正的失败。辛辛苦苦一辈子，反倒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又是一笑，问道：“这个继任人选很重要，我前后选择了好几个人悉心培养，但都失败了。有的被人暗杀了；有的呢，则是不堪大用；还有的呢，则承受不了压力，自己选择了退出。直到我心中默认了他，才让我如虎添翼，至少提前了两年将我的实力提高到了与孔德祐相提并论的地步。”神秘一笑，道：“贾大人倒是猜上一猜，我心中的这位继承者人选，到底是谁呢？”
贾致公略微思索，已然明了，看了看不远处的驿站，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除了我这个小师弟，我真想不出其他人了。”
贺雨婷拍掌笑道：“正是他。我是五年前选中了他，那时候他才十四岁。我与他的相识，其实说出来可笑。当时因为驿站亏空严重，我作为县尉，奉命调查他。将他带到县衙审讯，发觉他人小鬼大，聪明过人。小小年纪，回答问题滴水不漏，甚至让我这个刑讯老人找不出什么破绽。他又是参加过科举之人，虽然自诩为文人，但行为放荡不羁，很对我胃口。都知道他驿站亏空上做了手脚，他平日的开销也于收入完全不符，虽然没能找到他把柄，想要将他定罪，其实并不难。但人才难得，我还是故意网开一面，并不深究，装作不知放了他。后来，借助办案之机，专门到了这里住了一晚。那次我与他彻夜长谈，发觉他与我许多观点不谋而合。那之后，我其实就已经认准了他，开始有计划的培养他为我所用。他没有让我失望，这五年来对我帮助极大。表面放荡不羁，行事荒诞，其实他做的每件事都不是无的放矢，甚至许多都对我的事业极有好处。我给他的第一个任务，是让他帮我统一孟令镇。孟令镇乃是县衙所在地，局势远比莲落要复杂得多。相比于莲落孔家一家独大，孟令的豪强世族就多了。我没有给他任何人，也没有给他任何外部势力帮助。我甚至本就没想他真能成功，不过是用那件事来测试他对我的忠心罢了。但他做得极为出色，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想。”
回想往事，不由得会心一笑：“你一定想不到，他借着留宿青楼欠钱被扣在孟令为名，暗中却展开了行动。他胆大包天，明知道乡绅并不走婚，却依然去偷了孟令镇势力最大的乡绅的小媳妇，睡了一晚之后去又送给了另一个乡绅家中与他在青楼有过纷争的纨绔子。那人并不知情，见那女人漂亮，欣然笑纳，却被捉奸在床，进而引起乡绅之间的冲突。几番明争暗斗，几股乡绅势力均被消耗殆尽，无力与县衙相抗衡。我不过派了个捕快传令，就让他们俯首帖耳。这种结果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让我对他的能力再无怀疑。自那之后，他其实就已经是我最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智囊了。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是他在安排我做事，还是我在安排他。但不管我安排他做什么，他都能办得极为合我心意。几年下来，除了莲落这个孔德祐，再无人能有与县衙抗衡的实力了。”
贾致公感觉其中有些不对：“孔德祐曾经对我说，是你暗中助他逐渐铲除了其他各股势力，从而让他成了孟秋势力最大的豪强。难道他在说谎？”
贺雨婷笑道：“这一点他并没有说谎。说起来，这一切也是辛济的谋划。在统一孟令镇之后不久，我就与他商议除掉孔德祐。但他不同意，坚决反对过早将孔德祐或者说孔家铲除。他认为孔德祐与其他豪强不同，可以加以利用，不必着急除掉他。孔家嫡系人丁不旺，这点辛济认为至关重要。孔家虽然是传承了百年的大家族了，虽然支系算是枝繁叶茂，但嫡系一脉人丁一直不旺，算上孔德祐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不管是他上代的叔伯，还是与他同辈兄弟，除他之外，尚且在世的，均是庶出。也正因为此，孔德祐的继承权，是天然的且是最无可争议的。孔德祐很看重这点，甚至很得意。他还年轻，不认为自己日后会没有子嗣，因此，不管多少家族长者请求或者是逼迫，他始终不答应按照传统，在宗族子弟中挑选出一位，明确为自己的继承人。也就是说，只要孔德祐活着，孔家不管血脉与孔德祐多近，他们都没有孔家继承权。但如果孔德祐死了，没有指定继承人，那么那些孔家庶出男丁的继承权是完全相等的。让自视甚高的孔德祐继续不立继承人极为容易，只需在他明确继承人前除掉他，必然会让孔家陷入分裂，陷入内乱。因此，辛济建议我扶持孔德祐，利用孔德祐的势力去一统孟秋，让孔德祐成为那个站在前台的人物。孟秋人乡土观念极强，孔德祐消灭了其他各镇豪绅势力，其实也只是将触角伸到了那里，并不代表他控制了那里的人力、物力、财力。相反，他削弱了那里敌视官府的势力，变相提高了县衙在那里获得的支持。毕竟，是支持县衙，还是支持他这个外来人，并不那么难选择。因此，看似他的势力迅速扩张，但出了莲落镇，真正得到势力加强的，反倒是主持善后的我。待到孔德祐成功，我的势力也已经成型，而孔德祐呢，莲落之外，则已经孤立无援。因此，孔德祐成功的那一天，也就是他失败的开始。不得不承认，辛济这个想法不仅大胆，而且冒险。一着不慎，就是亲手扶持出了孔德祐这么一个我们根本无力控制的庞然大物出来了。我足足犹豫了两三个月之久，才下定决心采纳。没想到的是，无数事实证明，这个计划极具有可操作性，我后来也是一步步按照辛济既定的规划在走。如果不是出了意外，早在这里发生这场案件之前，我早已大获全胜了。”
贾致公不由得也是佩服小小年纪的辛济，居然如此大胆。心中已经明了，点了点头，笑道：“意外出在了黄猎户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