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嫪毐和其叛党全部伏诛在地。嫪毐脸上一片灰白,连眼睛都是灰白色的。当他耳边听到车轮扎扎声时,他的眼神陡然恢复了光彩,他刚抬起头,就被押着他的兵士狠狠捶了一拳,但他仍忍不住地抬首,在刺目的金光中,他看见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的身影——赵姬。
嫪毐的心“咚咚”跳了起来,但是,当他看见赵姬也如俘虏一般坐在可笑的“轿辇”上时,他的心陡然下沉,眼睛也重新变成灰白色。他的头颅也再不能昂起了。但就算如此,他也挣扎着想摆脱兵士的钳制,他张大嘴,想跟他的女人说两句话,却被身后的兵士用绳子勒住了嘴,只得瞪大眼,“呜呜”地叫嚷。
赵姬远远望着挣扎的嫪毐,泪流满面。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但是相比于这个男人,她更珍惜自己的孩子,更珍惜自己。
嫪毐,对不住。赵姬闭上眼,眼泪如皱纹一般遍布全脸。
嬴政牵着妻子的手从辇乘上下来。他们的坐塌早已备好,二人目不斜视地走过一干叛贼的身边,慢慢落座。等赵姬也安顿好,嬴政含笑道:“太后不要和嫪毐再说两句话吗?”
赵姬的泪水已在风中干透:“不必了。一切但凭大王定夺。”
“好。”嬴政点头,看向前方十丈外正对着他跪下的嫪毐等人,“既然太后不想叙旧,那就请太后说出嫪毐余党的名单,寡人也少费些心力。”
赵姬瞥了嬴政一眼,她艰难地吞咽着唾沫,杂念于她的脑海中奔涌,最终化为一声咳嗽,她不想看到嫪毐怨憎的眼神,颤抖着闭上双眼,将那些名字一个个念出。她故意说得大声,等全部念完,她急急咳嗽两声,脸憋得青紫,脖颈一耸,晕了过去。
“掐醒她。”嬴政不带半丝情感道。那个在赵姬身前伺候的宫女从坐塌的影子中走出,她来到赵姬身前,一手按住赵姬的后脑勺,一手狠狠掐住赵姬的人中,怼了两下,赵姬才幽幽转醒。这一回,她没有发癫也没有大声斥责,她的眼睛如两个烧坏了的黑洞,直直看向前方。
“太后醒了。”宫女说完,又如之前那般退了下去,和影子融为一体。
姬昔伊看着那个宫女的模样,总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她本想喊住对方,嬴政却道:“那些参与叛乱的,及嫪毐之三族,行大辟刑——砍头!”
“诺!”
那些刽子手接到君王的命令,一个个瞪圆了双眼,除了嫪毐和他的几个亲随外,其余人全被施以大辟即死刑中砍头的刑罚。
姬昔伊原以为这些人会哭嚎,但他们没有,他们顺从地将头颅低下,露出白花花的脖颈,在耀目的阳光下,刽子手挥动长刀,白刃一晃而过,“嚓”地一声,头颅如西瓜一般咕噜噜掉在地上,滚出三尺。十几个头颅一齐向前滚动,如同十几个缠满黑线的线轴,最终汇于一处。它们所过之处,拖曳出十几道凄厉的红线。
若不是刽子手手中的长刀上沾了几道凌乱的红痕,死亡就好像从未在这温暖的日光下发生过。
十几人的躯干被胡乱抬走,又是十几人被架上刑台。一切发生得既安静又喧嚣。安静的是那些受刑者,喧嚣的是刽子手的长刀与脖颈碰撞出的噪声。
明明离得很远,姬昔伊却觉得胃里再度翻滚起来。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对这一刻的血腥残暴还是感到惊惧。她没有把这点表现出来,只是攥紧了手指。她侧过脸,想看看嬴政是什么想法,却发现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酒觯,他眯着眼喝着酒,嘴噙着微笑,身体坐得懒散,浑身写满了快活二字。
在察觉到妻子的目光时,嬴政望了回去:“为何老盯着寡人?”
“大王。”姬昔伊轻轻道,“妾身闻不得血腥气,可否先行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