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本是草木丰茂的时节,却因一场急骤的冰雹,打乱了农人的耕作。辇乘驶进离宫时,姬昔伊刚刚从一场幻梦中苏醒,阳光滴落在她的眼皮上,她的眼在惊诧中孵化成鸟,振翅欲飞。
不远处,赵姬穿着宽松的衣裙,气色前所未有的好,她的身边,弯腰弓背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太监。二人身后,是两列垂首低眉的宫女。
“政儿,你……你怎么突然来雍城?”
下了辇乘,扶着王紫的手来到赵姬身边,姬昔伊刚准备行礼,猛听得赵姬略带慌乱的质问声,诧异地抬起头。
诧异的不光是姬昔伊,随秦王从咸阳宫来观礼的诸位臣子都诧异而尴尬。
嬴政行礼的动作在空中僵了一僵,还是完成了礼节。姬昔伊也赶忙向太后问了安。嬴政假装没有看到母亲宽大衣袍下仍旧鼓胀如山的肚子,道:“寡人几日前便禀告母后,要在雍城举行冠礼。母后怎么忘了?”
“是了,我的政儿要举行冠礼!哎呀,本宫这两日正想着这事儿呢,忙着翻找适合你穿的服装……”赵太后眼神闪烁,慌忙解释,却被蒙骜打断——他鹰隼一般的目光在太后的身上转了一圈,道:“太后心系大王,许是高兴得忘了,既已想起,末将等人也好届时观礼。”
“蒙老将军所言甚是!”赵姬的心略略一松,看向嬴政和姬昔伊,“都进大殿中谈罢。”
嬴政含笑答应,正要上前执起母亲的手,却被赵姬避开,她顺势将手搭在了身旁的嫪毐递出的手上。嬴政脸上的笑容不变,嘴上嘱咐母后慢些走,缩回的手却紧紧攥了攥,复又缓缓松开。姬昔伊对自己的丈夫还是了解的,她知道他此刻必是怒火中烧,担心他打草惊蛇,她趁赵太后和嫪毐背对他们向前走的时机,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嬴政青筋暴起的那只手。几乎是在她握住对方手指的一瞬间,对方也握住她的,还用力捏了捏。
瞥一眼对方沉着冷静的神情,姬昔伊心中暗道:你个死傲娇,晚上别想上塌搂着我睡!
两人和一众秦国官员进入大殿。一直没有吱声的吕不韦才开始谈及秦王冠礼的相关事宜。他是商贾出身,政治嗅觉极其敏锐,要不然也不能安稳把控朝政多年。他说完提议后,在场诸位无不点头称是——除了嬴政。
“不知大王意下何如?”
“仲父思虑周详,寡人敬佩。”嬴政坐在首位,脸上笑吟吟的,眼神清亮,“就按仲父所言去办吧,寡人,一直相信仲父。”
“微臣定不负大王所托!”吕不韦多日青白的脸色才微微红润了些,他深深鞠躬,苍老的脊背如桥梁般拱起。
会议期间,嬴政的手一直和妻子相握,好多臣子都看见得明白,不过人人都装作没有看见,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简单的会议很快结束。姬昔伊第一次随嬴政面见诸臣,精神头儿十足,她看臣子们大都待在原地没有走,便不时看看这位,小声询问嬴政其身家背景,又看看那位,再次询问。嬴政一一为她解释,脸上的警惕也慢慢消散,甚至饶有兴致地打趣她:“你问这些,是害怕他们当中哪个口才好,考校你功课不成?这你放心,他们虽然在治国之道上,个个头脑灵活,但是论起诡辩之术,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
姬昔伊微笑着凑到嬴政身边,手伸进他的衣袖里,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可惜对方常年习武,肉质紧实,没能掐动。她有些失望,缩回手时,嬴政却拉住她的手:“你生气了?”
“我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生气。我只当大王是夸我。我是因为看见大王可爱,所以想欺负欺负你罢了。”姬昔伊道。
嬴政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惊呆了在场的诸位臣子。他们都知道,嬴政是皮笑肉不笑的典范,别说朗声大笑,连冷笑都是没有的,以至于他心
里在想什么,他们这些人根本琢磨不透。没成想,王后的一句话,便让大王这样开心,甚至不顾往日在臣子们心中建立的威严形象。他们看向这位年轻王后的眼神,都完全不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