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黄猿走后,萨博慢慢从水里探出头。左右看了下,他拖着长长的水迹上了岸,走到河边的树底下盘腿坐下。他把帽子取下来,一双黑眼睛在水雾间安静得像了无声息的夜,湿漉漉的金发蔫儿搭搭地往下滴水,水珠落在单薄的锁骨上,又悄悄地沿着锁骨的脉络往衬衣下的胸口处爬。
他一直坐到日光渐深,溪水染了橙红,一身衣服吹得半干。城里暂时是不能回去了,黄猿既然发现了他的踪迹,这两天一定会加强戒备。想到克尔拉鼓着脸颊“萨博你又惹事了!”的样子,他不由苦笑了声,目光投向黄猿刚刚消失的方向。所谓灯下黑——或许那里会是个不错的藏身处。
进入村镇的海贼被黄猿带走了,萨博走进来时这里已然恢复了往昔的欢乐。同城里那种火山喷发似的欢庆热闹不同,这里的热闹如同盖在庞古恰恰上的皑皑白雪,雪下虽然包裹着热情,面上却是淡淡的,带着怡然的适宜。
他手上挂着帽子,凌乱的金发已被海风吹干了,盈润的眼睛泛着夕色的淡淡水光。走过几条温吞热闹的街,忽然变得无所事事的萨博在听到一声“抓小偷!”后,立马像只饿了整个寒冬好容易迎来春天的北极熊般亮起眼睛,他脚下发力,耳畔吹过凉风,倏地冲出去。
那个偷东西的黑影却已然被一个半路上的女孩子闪电般制服了。那动作干脆利落——任萨博如何在脑海回忆都找不出余赘,他在女孩儿面前蹲下,真心诚意地赞了句:“你这招可真厉害!”
那女孩儿慢慢抬起头,白瓷般的小脸下巴尖尖,鼻梁高挺,鼻头小小的,一双蓝眼睛里吹着海风,微扬的眉毛色如远黛。那头比他的发丝更璀璨的金色长卷发顺着肩膀落在她身前,于是金色愈亮,肤色愈白。
女孩儿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忽地露出浅如清风的笑容,梅子红的唇瓣噙着珍珠白的牙齿,恍然似盛夏将至,碎冰碰撞,他咬了一口西瓜瓤。女孩儿似乎不知道她在他心底投下了怎样的涟漪,一张脸凑近了,松开一只攥着小偷胳膊的手轻轻拨开他左脸颊垂下的金发——那本是用来遮掩伤疤的。
“你可真好看。”她轻轻慢慢地赞叹道。
“你、你说什么啊?”萨博踉跄着歪了下身子,脑袋偏过一侧,碎金的发丝从女孩儿柔软的指腹间溜走,一声叹息似地落在他浅绯色的脸颊上。他像是想生气一般鼓起腮帮子,一双眼悄悄扫过女孩儿色如春晓的殷红唇瓣,舌头便打了结似地说不出话了,脸颊却愈发滚烫。他一时只想把帽子重新扣回脑袋上,好挡住自己窘迫的神色。
那女孩儿话也不说,一双波光荡漾的蔚蓝眼睛笑盈盈地望着他,好像全然看透了他的内心。“哎,真是谢谢你啊,小姑娘!”萨博的脸烫到坏掉前,女孩儿的眼睛终于从他身上移开了。她看着赶来的一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小腹微凸,头顶微谢,呼哧哧喘着气——浅浅一笑:“不客气,您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女孩儿从小偷身上起开,亭亭立在一旁,长长的金发在腰侧轻烟好似地扫过,她忽然偏过头,对跟着站起来的萨博又噙出殷红艳绝的笑。
萨博眼睛一跳,四下看了看围观的看客,默念着革命军守则,一张脸慢慢板了起来,他像是觉得还不够,又严肃地冲女孩儿轻轻点了点头,触及那双看透了一切似的笑眼,脸颊又潮水般红了一半,他立马什么多余的动作也不做了。
可余光仍能觉出那女孩儿清清浅浅的笑容,在说着:“他可真可爱。”
不不,他是革命军总参谋长,要有气势——想到龙先生,革命军的总参谋长萨博先生终于冷静下来。
他压根儿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儿对他会有这么大的影响,胸腔的心脏跳得坏了一般,手脚也不像是自己的。
或许是什么恶魔果实的效果吧,萨博斟酌着下了定论。
等他从思绪里回神,围观的人群已散了大半,最后一丝夕阳浅光遥遥地在天际拉长,橘橙、鸦青、黛紫、浅灰杂乱无章地搅和在一起,两三颗星星悄悄眨起眼睛。
中年男人拿回自己的东西便离开了,并未对小偷多加指责,后者却没有趁机逃走,反而恹恹地坐在路边,垂着脑袋像棵被抽走了水分的歪脖子树。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