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这般!难为她还记着……摸摸那盏做工实算不上精良、边角毛糙的荷花灯,穆昀祈一时无言。
以为他不喜,女童噘嘴:“我知这灯丑了些,然此刻市上的灯都卖得所剩无几了,加之我钱也不多……”
知她误解己意,穆昀祈倒有些愧疚,接过花灯,口气却冷淡:“既知钱不多,为何还花在无关紧要处?”
“此非无关紧要!”小童一昂首,郑重其事:“今夜若非你,我恐要被那些人自金梁桥上挤滚下来,甚被踩死!我家娘子说过,知恩必图报,你救我两回,我理当好生答谢,但上回你送我回去却遭师姐羞辱,娘子说实不应当,已惩过师姐。这些时日你未露面,我知你定是不悦,遂今日这一盏灯,只是略表谢意,我家娘子说了,你若得闲,一定再去家中小坐,此回必令师姐当面赔罪,并由娘子亲自侍宴,以谢大恩。”
“此……就不必了罢。”旧事重提,穆昀祈耳根微热,“当日是一场误会,我实则……”
“我知道,你实则不穷!”一笑露齿,女孩儿回头指指身后的侍卫:“否则也不能有这许多家丁!”抱臂作老成:“当日,本是你那友人看师姐对你有意,心中不平,才出言诋毁。”哼了声,看去为他不平:“这等心胸狭隘之辈,你还是早早与之断交为好!”
穆昀祈面色一黯,转开眸光:“他并非心胸狭隘,只是……”言语戞止,忽觉好笑:怪了,对一小童说这些作甚?接过灯转身:“走罢,将灯放了,我送你回去。”
寻处人少的河滩,穆昀祈亲手将灯点燃放入水。看一星灯火水上飘零,随波兜转,几回似有搁浅之意,好在风势推动,每每化险为夷。波涛平静的河上,一团团光影有序而过。那一盏残灯,随风逐流,终是归入光路,向着无人知的境域而去。
远处响起子时的钟声。
打个呵欠,小童拉拉他衣襟:“我们回罢。”
道上人潮仍无消退之意。再度上桥,南面水上,一片前所未见的巨大光影向此漂来,想必就是嘉王口中的“万灯过境”盛景!方才还嚷着困倦的小人儿此刻倏见精神,快步奔前,踮脚攀着桥栏翘首远瞻。
穆昀祈踱前,忽见一星灯火飘至,下意识侧身,眼见那抹红光自面前几尺处升腾去——是盏天灯。
“何人放灯?还偏往桥上放,不知易惹祸么?”人群中爆出斥责声,即有人附和:“正是!此与纵火何异?”
桥下人声忙赔不是:“在下一时疏忽,诸位见谅。若是伤到人,在下定然承担!”
不过好在无人受伤,灯也早已飞升,事便作罢。桥下那个模糊的身影转身往岸上走了。穆昀祈却还驻足,与侍卫低语两句,后者即去。片刻,领一青年回来,乍看身形健硕,但眉宇间轻露疲色,一身似染风尘。
见到穆昀祈,来者抚掌而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穆兄,你道此是否天意啊?我抵京时天已黑,以为今夜无从得见,遂在城中闲逛,还想明日设法传去消息,不想这一盏灯,倒是省去我一番周折。”
眉眼轻舒,穆昀祈点头:“佳节良宵,又逢故知,着实惊喜!不过阁下重任在身,却怎有隙前来?竟还不提前通禀,难道是临时起意?”
“可不是么?”那人笑意掺苦,“霍某(1)这半载困在西陲边地,苦不堪言。此回南下,本是算着日子,赶来一凑佳节!”眉梢轻扬,“说来至下,月已赏,灯也放过,就只差清歌美人伴余宵了。我看就由穆兄做主,寻个有歌有酒处,你我同乐一宵如何?”
忖了忖,穆昀祈转向依旧趴在桥栏上、津津有味咂着糖的小人儿:“阿盼,你家此刻,还待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