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爬上如同“海上之城池”的黑船,香山都觉得自己又渺小了不少。和历六月八日,这次他又没见到提督佩里,交涉中香山称,“公方样有恙。事体极大,非可辄变。宜以明年来长崎待报。”
米人请示佩里提督后确认,“可。国书请直达大君殿下。”——其实扶桑皇室才称大君,佩里在这里把称呼搞错了,米人的大君指的是幕府将军。
但佩里坚决不同意在船上递交国书,也不同意在浦贺递交——浦贺附近炮台林立,他怕遭到扶桑人的伏击,他让副官和香山商讨,最终选择了横须贺.
小渔村久里滨因为幕府要建第三座炼铁厂已经改名为横须贺,但因为精通炼铁的专业人才不够,此地只是平整了土地、修建了简易码头,别的啥都还没建起了。
佩里的助手选择横须贺是因为这里虽然属于江户湾内海,但位置非常靠近浦贺水道,算是敏感而又不那么敏感的地点,而且这里离浦贺较近,方便了扶桑人;同时水文条件较好,地势又相对开阔有助于米人避开伏击。
香山左卫门听了米人同意“明年来长崎待报”就非常开心,这是往后推了一年啊,明天的风明天再吹,佛祖保佑,总算暂时躲过了这一劫难——至于翌年怎么办?到时再说呗,我又不是真的浦贺奉行,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香山带着通译喜气样样地回到岸上,一字不改地汇报了米人的答复,结果,一听到提督佩里居然答应了“明年来长崎待报”,其中几位海防挂又后悔了,觉得米人色厉内荏,再拖延几天,没准粮草饮食不济米人自己就走了。
听了这些嘟囔,大目付筒井政宪、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勘定吟味役江川英龙气了个倒仰——这三人是当时挑头拍板的,此时未免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
其实这三位意见并不一致:
筒井政宪认为“最好拖过去,实在拖不过去开国可以开港不行”——所谓的开国就是就是正式建立交往,包括允许避难港和补给港,而开港就是通商;
而川路圣谟则倾向于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坦庵先生则开明的多,他觉得国书中不会有好条件,而如果国书中的条件太差,那肯定要做过一场——即使打不赢也要打出气势来,别让米人小觑了,然后必然开国开港。
这是因为他读过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加上得意门生直秀也跟他说过,扶桑现在是存量竞争,无论如何努力也就这么多物产,根本问题无法解决。如果不开国,内部就是一潭死水,折腾半天是一潭臭水,啥也不当。
对此坦庵先生深以为然,认为如今西洋科学日新月异,必须开国求存——至于开港么?他也不看好,按直秀的话说,农业国和工业国做贸易天然吃亏,而且扶桑的物产远远谈不上丰富,一旦开港必然物用日蹙、物价飞涨,最好有个缓冲期才好。
这三位本想大袖一挥不管有人发牢骚就回去休息了,但毕竟都是千山千水老成之臣,三人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赶紧询问香山和随行的通译:
“按你们的经历,这米人信义如何?”
香山和随行的通译一听,这是怕上当受骗啊:
万一到了横须贺递交国书当天,提督佩里翻脸不认人,说“当时我没答应明年到长崎等消息啊,三天内必须给答复”,那可就彻底坐蜡了。
或者这一大堆幕府高官都去了现场,万一提督佩里说“我看诸位风仪不错,跟我上船回米国吧”,现场来个卷包会,那也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