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多官吏异样目光的打量中,李凌施施然走出人群,先朝叶宽和两名侍郎深施一礼,作足了礼数“下官户部观政观李凌见过部堂大人,二位侍郎大人!”
他这一自报家门又引得周围众人的一阵窃窃私语“他便是那个李探花……”
好歹也是今科殿试探花,李凌在选择来户部观政时便曾引起过不少人的谈论,只是后来却遭人排挤,销声匿迹,方才渐渐被人所遗忘。现在他以如此奇怪的方式露面,确实叫人惊讶不已了。
戴宵更是眉头一锁,隐隐觉察出一丝阴谋的味道来,又看了眼身旁的侄子,只见戴万春也是一脸的担忧与茫然,却又不知该如何反应说话才好。
叶宽也上下打量了这个年轻人一番后,才不动声色道“李凌,你既只是初至我户部不久的观政官,怎么就敢置喙如此大事?”
“回部堂大人,下官虽然在户部不过区区两月,但也是我户部之官,既然事关我户部名声,自当站出来将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了。毕竟此番我随项司库学习,多少也是有所长进的。更何况,我自幼读圣贤书,又得陛下如此看重超擢为殿试探花,更当一心报效朝廷了!”
李凌的回答不卑不亢,不但点出了自己绝非局外人,更把自己远比一般官员背景要深的重点也给挑明了。果然,听到这话后,叶宽只微微一笑,便道“那本官倒要听听你对此有何高见了。既然你一直就在架阁库中观政,却又如何知道湖广税赋一事大有疑问呢?”
“部堂明鉴,下官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如今尚未定论的湖广税赋之事,但前两年的情况下官在项司库的指点下倒是曾仔细翻看过,并因此看出了一些问题的端倪来。”
“哦?说来听听。”叶宽点点头,示意他细细说来。
李凌扭头看了眼金焕和戴宵,最后目光又扫过依旧有些迷惑的戴万春,这才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来,递了过去“不敢有瞒部堂,下官不光看出了其中有些问题,还特意摘抄了下来,大人只要看看这些内容便可知下官没有撒谎了。”
叶宽随手接过,草草一看,就发现那上头是摘抄了湖广省内诸多州府五年里税率浮动,以及增减税款原委的细节。而李凌也在这时继续解释了起来“表面看来,这湖广几年来的税率都不存在任何问题,哪怕真像蔺晨所言几年来多有开垦良田,但终究因为士子和灾荒等等原因而被抵消掉了。
“可若是真仔细看了这历年的相关账目文书,下官却发现了其中一个有趣的地方——短短五年时间里,湖广各府县有四成以上都曾遭受了灾荒,比如显隆二十五年,岳州境内就发生过水患,致使三县受灾,于是我户部报于朝廷,减免了当地两年三成的税款税粮;然后是二十六年,辰州又起旱情,同样有所减免;再然后是二十七年,沅州生出了蝗灾,又是同样的结果……”
戴宵在听他简单的陈述时,面色已经有些发白了,心中更是暗暗后悔,早知道这家伙能从以往的文书账目中看出这许多情况来,当日就不该把他踢到架阁库里去的,这真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金焕的神色也从刚才的镇定变得慌张起来,但依旧嘴硬道“这些能说明什么?我大越天下广大,哪个地方不是多有天灾?陛下和朝廷体察民情,所以在地方遇灾时减免赋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下官从未说过如此做法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质疑一点,为何这历年来湖广的灾情会如此有条有理,好像老天都安排好了似的,不让哪一处州府多受灾殃,却让他们轮流吃苦头,然后再让朝廷减免其赋税。”李凌回头又看了金焕一眼,这才猛地加重声音道“部堂大人,此事委实太不合常理了,唯一的解释,那就是有人弄虚作假,为的就是让湖广的税赋一直保持在这个数字上。
“而且下官还敢大胆推断,恐怕这是我户部某些官员与地方官勾结所耍出来的手段,为的就是瞒过部堂及二位侍郎的眼睛,并借你们之手来瞒过朝廷和陛下之眼!然后,他们便可把多出来的那些本该交给朝廷的税赋银两什么的全部装入自己的私囊!”
这一番话道出来,简直惊掉了那百多人的下巴。谁也想不到,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连正式职权都没有观政官居然就敢当了这么多人的面把如此要命的事情直接给捅出来!
要知道这可不光是指证一个户部官员啊,还包括了湖广一地的诸多官员,比如当地巡抚,以及下属的一系列要员!若是此事真要深查,不知多少人要乌纱不保,甚至是脑袋搬家了!
汗水瞬间就从金焕的额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他看了眼戴宵,后者却依旧保持着沉默,也不知是拿不出对策来,还是已经放弃了。但他作为此事的密切关联者是断不可能就此束手的,当下便大声道“简直就是欲加之罪!部堂大人,这李凌所谓的罪证,最多就是他的一点推测而已,就因为湖广这几年正巧碰上这样连绵的天灾就认定我户部有人与地方官联手舞弊吗?这也太草率了,只有这些没什么见识的年轻人才会作此一厢情愿的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