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再次上前,拱手道:“敢问宰相,将何以治天下?”
徐平道:“以仁义治天下。”
“何以知仁义?何以施仁义?相公欲如何本仁义?”
“天下为道,朝廷为德。仁义也,德之分也。仁义完足,则德立,德立圣人出,天下大治。是以知以仁义治国,求天下之德,可达治世。”
天命和神权离开国家政权,其合法性要由查国家治乱来提供。治的时候,政权的合法性不会出问题,一旦由治转乱,政权就面临生存危机。成长期的国家,向施政的善恶动机要合法性,非成长期的国家,则向宗教和私天下退化,要么再退一步向宗族要合法性。
全球性的经济危机出现,大家求治无门,宗教和宗族文化复兴。
司马光又道:“敢问相公,以仁义求道德,何以知之?”
“天地分,万物生,人杂于禽兽间,聚而为群,再聚为国,诸国合为天下。老聃,周之史官也,记之载于竹帛,后人据之可查道德,是以知之。老聃何谓也?其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何所来?道生于有,有生于无。”
“何谓无?人杂于禽兽之间,未与万物区分之时,人尚蒙昧,不知自己为人也。何谓有?人生智慧,知自己为人,知自己与万物不同之时。有生则道立,故言道生一。”
“何为道?何为德?人自禽兽中走出来,聚而为群。其群为部落,则天下为道,其部落为德。聚而为国,则天下为道,其国为德。国并而为天下,道德相合,圣人出焉。”
“是以知,道德为人之道,人之德,非天之道,非天之德。天与人相隔,求天理当于人外求之。求得天理,合于道德,则天人合一,大同之世或其谓与?”
道德记录了汉文明的蒙昧时期,是怎么从一个一个人,走到一起,成为华夏的。这只是人的历史,记录的是文明的诞生、成长,一就是文明诞生的时期。至于天理,也就是科学技术,并不在这个系统之内,发展生产力另想办法。天理发展到极致,天下的物质极大丰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天人合一,大同之世,共产主义社会就来了。
这是汉文明的文明记忆,注重于合,并不一定全世界的文明都是这样形成的。哲学是一种文明记忆,日耳曼的族群认同,或许是靠着武力征服。两个人遇到一起,打一架,谁把谁打服了,谁就是主人,另一个人是奴隶。两个部落遇到一起了,打一仗,打胜了的就是主人,打输了的就是奴隶,所以会把原始社会出来的第一个时期定为奴隶社会。否定之否定可能就是这种文明记忆的展现,于他们是合适的,推行于其他文明未必会被接受。
中国的商周时期有没有奴隶?肯定有。但是政权不是基于奴隶制的,那只是国家中的生产关系,政权的性质还有文化因素。一元化的认为生产关系就是一切,文化就被从文明中切除出去了。文化只剩下了吃喝玩乐,说学逗唱,只剩下了娱乐,政权没有了灵魂,国家的凝聚力和认同感就会慢慢散失。人除了物质享受,还有精神追求,文化上的认同感。
文化文化,以文化之,指的是族群认同感形成的手段。汉文明对文的极端强调,是对祖先文明形成的记忆,认为认同第一,兴兵第二。文成为文官的文,是因为文官使用的是以文化之的办法。文王治内政,天下三有其二,武王兴兵,代商而兴。文为武之基,没有文做基础,武之兴兵也就无所由来,能灭商而不能代商,是王朝更替而没有文明继承。
表现在礼制上,便就是胜利者要待失败者为宾,天下扩大而不是亡你的国。我的文明战胜你了是根本,你的人民已经认同我了,武力只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取得了对方的地盘和土地,管理了治下的人民,获得了认同感,天下才能扩张完成。
天下是政权的认同感,国是政权管到的地方,文兴天下大于国,文衰则国大于天下。
礼仪制度有后面的文明含义,文明消散,坚持的礼仪制度就只是让人讨厌的规矩,是传下来的老礼,而失去了蓬勃的精神,没有了灵魂。为什么徐平前世讨厌老礼,而觉得洋人的许多规矩有逼格?因为他们的那套东西还没有失去灵魂。
两个文明对抗,先用文的手段获得对方的大部分人认同,再兴兵便轻易可灭。两个文明由此合一,形成新的文明,这就是天下的扩张。所以与匈奴对立的时候,汉朝也会让他们内迁同化,慢慢成为自己人。改变了力量对比,再一举而灭。宋之亡于蒙古,文的作用失去了,蒙古纯暴力的奴役宋朝人员,依然可以获得认同,全靠武力将其灭亡。用武的手段可灭宋,但不能继承文明。整个政权投海的时候,延续下来的汉文明已经烟消云散。后面汉人对于文明复兴的执拗,只是灵魂深处的祖先在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