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温赤深夜乱语。
神蛊温皇接到赤羽信之介被皇帝下狱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三朝权臣,一朝殒命,神蛊温皇只来得及参加他的葬礼。
神田京一一身缟素来接他,形容憔悴。
“军师给你留了样东西,跟我来吧。”
神蛊温皇也像是早就知道似的,不咸不淡地道了声“请了。”随神田京一来到了相府后院。赤羽的生活向来严谨有序,居所布置也贯彻着简洁的作风,只是如今那人如光似火的身影已经不在,身边之人才猛然发觉这座院子其实并没有往常看上去那么温暖动人,它就像一盏灼灼燃烧的孤灯,灯芯没了,灯也就恢复它原本清冷寂寥的样子,仅此而已。
神蛊温皇远远站在门口,看着神田京一在院中那颗樱花树下掘土,他想起十年前也是在那个地方,赤羽信之介泡好了茶,坐在树下等着他来,芳菲四月,樱花开得正盛,落了白色石子铺就的院子一地,少许几瓣白色卧在赤羽的衣襟袖口,他的眼神仍旧炽热,声音依旧和缓温柔:“坐吧。”
“做,是哪个做?”神蛊温皇想起自己格外无聊的挑衅。
“来者是客,温皇先生想要哪种做,怎么做,吾都可以满足。”赤羽信之介不动声色地回敬他。
风起,樱花又纷扬了一地,树下雪白的身形上沾了几片花瓣,神蛊温皇有些晃神,神田京一端着一个锦盒转过了身。
“给。”神田京一将枚锦盒递给他,“军师的住所不日就会被查封,你的身份也不便露面,还是早些回去。”
“请。”神蛊温皇接过锦盒,天空变成了铅灰色,无数轻薄的云层黏连在一起,像是他在神蛊峰上请赤羽吃过的云片糕。
本朝皇帝将鸟尽弓藏这一套玩得绝妙,年前赤羽刚刚带病平定西北乱党,甫一回京,便先以军相伤病不宜操劳过度为由,轻飘飘取了军权,再然后便是与他政见不合的大臣趁着军相养病之际在朝中弹劾他图谋不轨,一纸圣意下来,大理寺协同六部将曾经权倾朝野的军相府上下审了三天三夜,赤羽信之介首当其冲,最后在一纸莫须有的罪状前被人摁着画押,当即饮鸩处决。神蛊温皇甚至来不及起兵犯境曲线救援,一切事宜皆尘埃落定。
皇帝年轻,不代表他稚嫩,若非有他授意,谁敢去查赤羽信之介的底,谁又敢伪造罪证逼他伏诛,军相辅佐三代帝王,大权在握,或死或退是早晚的事,这些赤羽与温皇都明白,只是赤羽信之介实在是个恩怨分明,重信守诺之人,他答应太祖一生辅佐王室,便是一生辅佐。神蛊温皇曾经劝说过他,时移世易,良禽择木而栖,赤羽笑着说他不浪费任何机会到别国挖墙脚,若不是他,神蛊温皇早就被抓起来严刑逼供了。温皇不语,他和赤羽心里一样清楚他们不是同路人,便提了壶给赤羽沏茶,茶杯是凤凰的花纹,还有一只上面描着龙,不知是哪个穷苦地方产的尾货,上面的花纹质量奇差,若不仔细分辨,谁也看不出这是一对龙凤茶盏。赤羽信之介曾经挖苦过他,说他堂堂还珠楼主,怎么连请人喝个茶都用这么穷酸的茶杯,不料温皇却一本正经地“诶”了一声,正色道:“吾一向以诚待人,这可是吾这里最好的茶杯了,军师大人不来,这套茶盏便不曾使用。”
待送葬的众人散去后,神蛊温皇独自带着一对做工粗糙的龙凤茶盏走到墓碑前,十分假掰地倒了一杯酒在地上,然后伴着晚风和落叶回家,他仿佛不是来送赤羽最后一程,而是和平常一样,因为被凤蝶赶出去散散步所以才找到这里来喝杯茶打发时间。
没了赤羽,中原再无人能可与他抗衡,神蛊温皇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和赤羽信之介相互试探算计的每一场惊险交加的战争,以及两国和谈后每一个和军相亲密交缠的日夜。
在赤羽去世后的第六个夜晚,神蛊温皇打开了他留下的锦盒,内中放着一块赤红色的锦缎,那是两个人首次欢爱时神蛊温皇的杰作——为了争一个上下,还珠楼主用力过度,将军相的腰带扯下来半截,后来当然赔了件新的,只是不曾想旧的仍被留着。神蛊温皇陷入长久的沉默,桌上一点灯火如豆,窗外虫鸟微鸣,锦盒里的缎带静静地躺在温皇手中,无言诉说。
第七日一早,神蛊温皇将龙凤茶盏和缎带一同放入铜炉燃烧殆尽,取出余灰用荷包包好放入怀中,然后躺在椅子上摇着扇子,不急不缓地吩咐着旁边的女仆。
听说苗疆有种巫术,将心爱之人生前的衣物同自己亲手制作的物品一起焚烧,可唤回他的一缕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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