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书院并不是一个和睦的地方,这里的学生虽表面平和共处,内里却暗潮涌动。大家都是心气颇高的才子,文人相轻,难免恃才傲物,互相看不惯。

    可自从隋遇来到这里读书,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了很大的改善。虽然才疏学浅,胸无大志,但隋遇却诡异的合群。无论是谁,都能聊上几句。

    也许是他身上独特的松弛感,如浅浅溪流,一点点磨平了石头的棱角。书院里学生之间的关系,较以前融洽许多。抛掉曾经的攀比好胜之心,这群才子反倒开始惺惺相惜起来。

    而这一切的改变,梁夫子都看在眼里。

    大暑时节,天气酷热难当,书院放了假,学生们大多回了家。只有叶栖衡几个自小在书院长大的人,留在这里。

    晚风徐徐,吹散了白日里的闷热。书院花园里有一六角亭,亭内置有石桌石凳。

    桌上只点了一盏油灯,好在今夜月色极好,周围并不昏暗。皎洁的月光铺洒在园中,十分明亮。

    梁夫子沏了一壶茶,凉了许久。对面坐着叶栖衡与方氏兄弟。殷武如往常一般,隐于角落。他抬手给对面三人,每人斟上一盏。

    方醒掀开盖子,见茶叶轻飘蓬松,茶梗瘦长,嘴角微微勾起,点明道:“这是夏茶。”

    梁夫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轻啜两口,淡淡说道:“七月刚下来的毛尖。”

    “夫子还是一如往常的口味独特。”方醒捧着茶盏,慢悠悠道:“人人都爱春茶,贪它香气浓韵爽口。只有夫子你,喜欢这苦涩老沉的夏茶。”

    梁夫子又饮了一口,将茶水含在口中片刻才咽下,似在细细品味。“所谓养蚕天气,采茶时节。旁人都说,夏秋两季,茶叶已老,不能泡茶作饮。可我却不这么认为,这么多年不也喝过来了。”

    “涩苦方尝回甘,有时候避开风头,等得久一些,反倒能尝到旁人不知的晚茶滋味。”

    方醒垂下眼帘,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话语里似有不甘:“若是一味久候,到头来旁人一朝化龙,我们这些凡土尘泥,岂不是只有被踩在脚下的命?”

    “自然不能一味在此苦候。”梁夫子放下茶盏,话中满是笃定:“明年秋闱,该有不世之材入科场了。”

    叶栖衡端坐一旁,迟迟未出声。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只见他默然半晌,端起茶杯走到亭边。明月清辉落在身上,为他挺拔的身姿笼上一层轻纱般的光晕。

    圆月似银盘,树梢影动,叶栖衡衣袂随风而起。一身书生简袍,却掩不去通身的贵胄气势。

    龙章凤姿,天质清贵。

    他端着茶盏,举头一饮而尽,眼中早已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