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跟在裴寂身后,一起踏上山腰的平台时,心中暗自吃惊。
能看出来这里先前是长了不少树木的,但此时树木都已经被砍倒,丢弃在远处,地上的花草也被清理过,只留下平整的土地,铺了红毡,遮着彩幕,主人座位旁边有许多锦衣华服的姬妾美婢侍候着,又有一班鼓乐席地而坐,笙管笛箫一应俱全,更有一个高髻博鬓的女子,怀中抱着一架箜篌,低眉弹奏。
只不过是偶尔出游,却这般铺张奢华,又在这素有仙境之称的终南山中砍伐这么多树木,沈青葙心想,这地方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布置起来的,大约是前几日已经来收拾了,花费这么多功夫,也无非供主人取一半日之乐,等主人离开后,这一片山林,又不知道多久才能重新长出花草。
她看着地上残留的一人合抱那么粗的树桩,无声地叹了口气。
“无为,”正中榻上坐着的锦衣男子笑吟吟地与裴寂打招呼,目光却直往她身上溜:“可真是赶得巧!”
裴寂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臣见过潞王。”
沈青葙这才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那个有名的风流潞王,应珏。她默默行下一礼,低着头躲在裴寂身后,一言不发。
下一息,应珏点了她的名字:“无为,你身后的,就是沈家十一娘吧?”
裴寂停顿了一下,才道:“是。”
应珏笑起来,又向他身后看了看,道:“来都来了,只管躲在后面做什么?让她出来一起坐着吧!今日又不是什么隆重的场合,大家游玩取乐,何必那么拘谨?”
沈青葙心中一紧,耳听得裴寂的声音越发恭谨了:“臣不知大王在此游玩,无意冲撞了,请大王恕罪,臣这就告退。”
“是么?”应珏笑吟吟的,一只手随意弹着凭几,合着箜篌的调子打着节拍,“纪王、长乐、永昌还有康郡马和齐二郎今天都在,这会子正在北边打猎呢,我懒怠动,就没去,若是待会儿他们回来听说你走了,有人怕是要埋怨我了!”
沈青葙低着头,想起刚回长安时崇仁坊前那一幕,忽地觉得,那个埋怨的人,大约是应长乐。
裴寂停顿了一下,没有答言。也是他大意了,明天是重九的正日子,王孙公主都要入宫陪神武帝登高,这些人多半是不耐烦到时候的拘束,所以先提前一天出来玩乐,也是他一心想着带沈青葙登高散心,竟把这桩事忘了。
她身份尴尬,况且又有齐云缙在,只怕要生事端。裴寂便道:“大王不说,臣便没有来过。”
应珏大笑起来,道:“你是要我替你扯谎?那可不成!若是被人知道了,我可是受不起。”
“大王,臣家中还有事,须得告退了。”裴寂道。
“好了,无为,”应珏笑笑地站起身来,快走几步来到近前,眼睛瞧着沈青葙,向裴寂说道,“上次你托我的事,我帮你办好了,御史台狱那位,这一两天应该就能结案。”
沈青葙心中一紧,御史台狱,莫非是,哥哥?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正对上应珏一双桃花眼,分明是在笑着,但那两颗黑琉璃般的眼珠却不见半分温度,反而让她觉察出了隐在笑意背后的探究。